枇杷树
-绿蓝
-我为你栽了一棵枇杷树
00.
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——归有光《项脊轩志》
01.
后来我思你成疾，想起你说你喜欢吃枇杷，于是我栽下了这棵枇杷树。
——摘自《小绿回忆录》
小绿和小蓝是一对很普通的高中情侣，常常在放学后勾着小拇指穿过校门前那一排昏暗的路灯，低声细语地聊着一天的趣事。有时会碰上班上的同学，大约是少年心性单纯，同学见了他们暧昧的姿态，只是捂嘴调侃两句便挥手告别。他们的情谊被这个世界善待，他们那时毫无顾虑，他们也从未有过争吵。
可是生活哪是那么轻松的，他们之间哪能没有摩擦，争执的导火索被点燃只需要一点星火。
他们的争吵来的很突然，只是在某天下午的课间，无意间提起未来的理想，小绿想着去做翻译官，而小蓝想去成为掌握人类未来走向的人工智能方面的开发员。两人彼此心知肚明，他们的理想决定了他们不会在同一所大学，不过是潜在的心理作祟，想要去试探对方对自己的感情之深，不出意外，双方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。于是他们开始争吵，很牵强的争吵理由，但恰恰又是学生情侣最现实的争吵。
最后落了个不欢而散，两人也因此关系破裂。
后来的后来，两人填报志愿，一人去了江城某九八五高校，而另一人，留在了北市，念了外国语学院。
几年后的同学会上，两人争吵的事件被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谈起，大家都只记得个模糊大概，无一不在叹惋那段令人艳羡的情谊如此便消散了。
大概谁都猜不到，在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，两人拆邮件的手都是颤抖的。而后，一人拎着锄头买了棵树苗栽下，另一人倒头睡到天昏地暗。
02.
伯伦希尔商务部今天来了一名新翻译，据说是海归留学生。
小蓝坐在电脑桌前，侧耳听着同事们的左右闲谈，他不擅与人交往，这些八卦琐事也没人带他一块聊，偏生他又是个心思敏感的人，从不去主动寻人一块聊。
迷迷茫茫间，他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“黑衬衫”“庄重”“漂亮”。
没有一条能与他对上。
他最喜欢的就是白衬衫，他总是一张笑脸，他很帅。
小蓝有些失望，他记得很多年前那人说过，以后要去跨国公司做翻译，第一相中的便是这伯伦希尔。于是他毕业就来了伯伦希尔，眼看着两年过去了，仍是没有等到他。大概是忘了吧，年少妄言。
小蓝划了下座椅，端正了坐姿，开始全神贯注地更改bug。
“部长——BOSS通知开会——”小亚麻匆匆忙忙地从电梯里冲出来，火急火燎地把一沓纸质资料码在小蓝台面上，也没注意小蓝电脑屏幕上全是乱码，嘴皮子跟烫了皮似的停不下来，“boss说要给新来的商务部部长开个介绍会，让各位部长都认识认识，我知道你不喜欢开会，但是这个不一样，他进公司点名要和你的人工智能项目对接，他是被BOSS从休伯利安挖过来的，金贵着呢。”
小蓝有些摸不着头脑，但作为打工人，他只能认命地收拾好东西去会议室。
小亚麻这时才关注到小蓝电脑上的乱码，并不能被称为严格的乱码，他们有规律，像是一串英文。不过小亚麻没多大关注，她还要忙着去安排工作。
I wish it was you, but I don't want it to be you.
【我希望来者是你，却又不希望来者会是你。】
小蓝抱着纸质资料来到会议室，部长们还没到齐，除了他之外，只有第三开发部的永乐和第九开发部的启明。
看来是都在忙着事。
“是小蓝？是bug少了吗，第一回见你这么这么早到。”启明点点手腕上的表，没能控制住他毒舌的本性。
“刚好手上工作做的差不多了。”
谈话间，已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进来了，小蓝的位置比较靠前，看不见门边的人，不过他无意间瞥见门边站着个人，身段有些眼熟，却又想不起来是谁。
除了敲代码，他只想咸鱼。
BOSS进来了。
小蓝立马坐正坐直，生怕因为自己咸鱼的行为而收到BOSS的关注。
“今天临时召开这个会议，是为了向各位部长介绍一名新成员，他叫小绿，拥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及工作理念……”
BOSS在台上滔滔不绝，小蓝却在听到“小绿”其名时大脑开始宕机。
新商务部部长，小绿，点名要和我对接，哇哇哇哇哇——
怎么办怎么办？他会不会觉得我变了，啊啊啊，虽然等着一天等了很久，但是但是，来的太突然了吧。
“嗯？小蓝，看上去你有些感想要发表？”BOSS注意到了小蓝变幻无穷的表情，停顿了一瞬，扭头看了眼门口的小绿，若有所思地点了小蓝的名。
小蓝旁边的灰羽戳了戳小蓝，小蓝窜的站起来，满脸都是小问号。
“BOSS说，让你发表对新同事的感想——”灰羽用气音提醒他。
“啊？啊！对，对于新同事小绿，我认为他的加入能给我们公司带来更大的机遇blabla……”小蓝凭借着自己毕业答辩的口才，胡扯了一堆能把小绿夸上天的话，却始终不敢看向门口的小绿。
小绿噙着笑一直注视着他。
语毕，小蓝做完总结后，BOSS示意他坐下，而后又点了好几个人发表感想 ，于是这场正经会议变成了一场夸夸会。
而小绿从始至终都盯着小蓝的一举一动，从未移开眼。
会议结束后，BOSS叫住小蓝。
“小蓝，你等一下，带小绿去你办公室交流一下最近要召开的第二届人工智能发布会，你俩好好商讨一下，这次务必把休伯利安掰倒。”
不远处，小绿看着小蓝的眼眸深邃。
03.
“所以——这就是你让我取消与白瑾小姐约会的安排，一定要听的，你此生以来最大的烦恼吗？”小亚麻暗暗握紧手上的咖啡杯，听完小蓝语无伦次的叙述，有些好笑。
“不是我说，小蓝，晃一晃你满脑袋的代码，小绿这不是明摆着要来追你吗？你俩打什么太极拳啊？”
“才，才不是，他只会跟我谈发布会内容，掐点来掐点走，规规矩矩毫无感情。”小蓝懊恼地扯扯茂密的头发，痛苦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这就是小情侣的情趣吗？”
“才不是——”
“那你和他高中为什么分的手？真的就是因为那点鸡毛蒜皮的理想不合的事儿？”
“不是。那年高三，我自习课上满脑子都是他，根本学不进去，我后来跟他说了，他说，让我们分开试试。后来，填志愿的时候，我住在姥姥家，没什么信号，志愿都是爸妈按照我走的时候留下的意愿填的。等我回了北市，征集志愿已经结束了，他不知道我报了江城，我也不知道他留在了北市，他没有再见我，我也再也没见过他。”
“你们俩这，阴差阳错得真巧合。”
“你就没想过去找他吗？”
“找过，第一年跑去他学校，他室友跟我说他回家照顾自己栽的树了，第二年第三年亦是如此，第四年我去了他家，他妈妈告诉我，他在休伯利安实习。后来我就来伯伦希尔了，我也没再找过他。”
“前几年你为什么不去他家？”
“我不敢，我怕他说，我们真的玩完了。后来第四年，我想赌一把，或许他忘了我做的离谱事呢。
“但是他不在。
“我知道一开始是因为我的过错，一直都是我在作，但是我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，他在躲我，他不想看见我，或者说，他在烦我。”
小亚麻沉默良久，她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，一个没拿稳，落在了地上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，整个咖啡厅的人都看了过来，前台的服务生连忙小跑过来，轻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。
服务生很快就处理好了这一片狼藉，重新上了热腾的热可可，但小亚麻却没什么心思再喝下去，，她轻声说：“小蓝，我想，你们俩之间可能有误会，但是如果他真的在躲着你，放弃好吗？不要委屈自己。”
小亚麻和小蓝认识多年，除却高中时因亚麻父母的工作安排短暂地离开过北市，他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。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亲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，即便对方是他喜欢的人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04.
“Hello？小蓝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？”
小蓝不知何时开始走神，他听着小绿好听的英语发音，小亚麻那天的话还在脑中盘旋，再加上这几天他为了修改报错bug经常半夜三点还在书房敲代码，有些意识不清晰。
“不好意思，刚想了点其他事，你说到哪了，继续吧。”
“在想什么？”小绿见着他这幅强颜欢笑的模样，联想起刚刚他喊了n次都没应的样子，以为他有什么心事。
“没什么。”小蓝下意识想去够桌上的瓷杯，里面是加大浓度的咖啡，这几天为了保持一定的清醒，他特地吩咐了茶水间给他加大剂量。
小绿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的手，夏秋交际还有些热，小蓝今天穿了件普通衬衫，衣袖挽到手肘后，小绿这一拦，温热的手掌圈住他瓷白的手臂，皮肤间的直接接触让两人都不禁一愣。
“你这几天……”小绿清清嗓，刚想开口，却看见小蓝脸色煞白，意识迷茫。
小蓝晕了过去，没有任何征兆。
小绿吓得直接打横抱起他，顾不上文雅不文雅，踹开虚掩着的门，绕过七七八八的工位，直奔电梯。
第七开发部的员工被惊得面面相觑。
部长这是——怎么了？
小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公司大门，不顾保安的阻拦，扯断脖子上的工卡直接刷闸机通过，急匆匆地来到地下停车场，开车去医院。
你到底怎么了？
小蓝再次转醒，已是在第二天下午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病房的窗户散落在病床上，他的嘴唇仍是毫无血色，床沿趴着一个人，头发有些凌乱。
是小绿。
小蓝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发丝，小绿像是有感知一般，隐隐有醒来的迹象。
小绿揉着迷糊的眼，看见病床上的人已然坐起身，瞬间清醒。
“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？要不要叫医生来。”小绿冲动地揽住了床上人，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，才堪堪松了口气。
“没事……”
“什么没事？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天一夜？连续几天熬通宵你能耐了你啊，是不是以为我不管你了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？你知不知道你晕下去那瞬间我差点心脏骤停？下次不要再熬了。”
“是我给你添麻烦了……”
“这不是麻烦，这是你的身体。几年前不告而别就算了，现在见面了还让我知道你过得这么不好，我是真的很担心你。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你该对不起的是你自己，不是我。好好休养身体，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这些，但是，就算你不喜欢我了，我还喜欢你，我关心我喜欢的人，不用觉得是负担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躺回去，休息，我去找医生。”小绿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床上，强行把被子盖到脖颈处，转身就要拉开病房门去护士站。
“我说，我没有不喜欢你。”
“你说什么？”小绿的身子僵硬，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
“从始至终，我都没有不喜欢过你……”
小蓝瞬间噤了声，小绿不知何时折回，倾身吻住了他，他的吻轻柔，缱绻，又不容抗拒。
数不清是到底过了多久，可能只有几分钟，但似乎又有一个世纪那么久，小绿抬眸，注意到青年因为长久接吻窒息，苍白的脸颊回了血色，被染上大面积暧昧的红痕，一路红到藏在碎发下的耳廓，双眸也起了雾气，氤氲了眼底的迷离之色。
他顿了顿，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的、单方面所求的吻，微微抬起身子，轻轻抵住对方的额头，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与小蓝对视。
小蓝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，鼻间偶尔泻出稀碎的呜咽声，泛着水渍的双唇在余晖下呈现柔软的晶亮。
小绿眸色微暗，喉咙滚动，声音似乎也比平时更加暗哑：“我以为……你当初不告而别，是反悔了。”
“你说过你想去休伯利安，于是我去了休伯利安，但是你去了伯伦希尔，我以为……”
“你这几天一直躲着我，不敢看我，我以为……”
原来都只是我以为。
小绿轻轻拥住了他。
在这个余晖未尽的傍晚，六年的误会得到了和解。
05.
小绿领着小蓝回了北市的家，院子里有一棵茁壮成长的枇杷树，恰逢枇杷成熟的时节，他摘了好些枇杷下来剥了皮，端给小蓝。
“我记得以前这里没有这棵树的啊，怎么多了棵枇杷树？”
“你说你喜欢枇杷，于是我种下了这棵树。”
“你还记得高中我说羡慕《项脊轩志》里震川先生中的枇杷树啊？”
“I dare not forget what you said.”
汝所言，吾不敢忘。
06.
他们翻了老黄历，选了个吉利日子，寻了两块木牌刻上对方的名字，将红绳系之，搬来木梯，挂在了枇杷树的顶端。风吹过，木牌随风摇曳，却不曾落下。
次日九点，民政局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对夫夫。
07.
院里有枇杷树，与爱人分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。
而吾之所爱，亦为吾夫矣。
